文匯報 2018年5月16日 晚清譯著《儒門醫學》 普及西方醫學知識 普及醫學知識對於推廣公共衛生而言十分重要。洋務運動時期,從事西學翻譯的專家也注意到這一點。他們除了翻譯專門醫學書籍外,也旁及對象為一般文人的科學書籍,《儒門醫學》便為一例。 19世紀首有西洋醫學譯本 《儒門醫學》原文為A Medical Handbook,英國醫生海德蘭(F. W. Headland,1830-1875)著。此書由傅蘭雅(John Fryer,1839-1928)口譯,趙元益(1840-1902)筆述。 前者為英國傳教士,後者則精通醫術,二人均曾在設於上海的江南機器製造總局翻譯館工作,譯本約於1870年代出版。 正如原序之漢譯所言,此書雖然對於「人身臟腑之脈絡,病情之傳變,未及備載」,不過「文人學士欲粗涉方書,而為衛生濟人之用者,得此亦不無小補」,又謂「閱之者非惟有益於己,尚可勸導鄉愚,令得保身治病之法」,書名「儒門」一語與此相應。 譯文共分四卷:卷上「論養身之理」,對應原書第一部份“On the preservation of health”,討論光線、熱、空氣、水、飲食及運動六大影響健康要素。卷中「論治病之法」及卷下「論方藥之性」,相當於原書第二部分“On the restoration of health”中的“Index of diseases”及“Index of remedies”,前者討論不同疾病,後者則介紹各種藥物。 附卷為「慎疾要言」、「病症大略」及「簡易良方」。 英漢對照 方便購藥 譯者採取不同方法,處理翻譯問題。首先是疾病名稱的翻譯。譯者沿用中文固有之病名,不過有兩種情況例外。其一,如書中凡例所言:「西國病名甚多,不能悉與中土相符」,若不相符則要另設譯名。如“inflammation”,紅熱腫痛之病,「中土向無總名」,譯者遂用「炎症」以表之。其二,中文名若與其他疾病相混,也要創造新名。 如兒童上呼吸道阻塞疾病“croup”,凡例言「小兒氣管有病,呼吸不利,咳嗽吐痰,中土概稱『肺虛久病』」,舊名欠妥,因而意譯為「呃逆」(今作「哮吼」)。 其次是藥名的翻譯,原則與病名翻譯相似,使用中文已有之藥名。若藥名為中文所無,或雖有藥名但純雜有別,又或名稱「一時難考」,則採音譯法或以化學名稱表示。 譯者對原書也作了其他調整,方便中文讀者。如原書第二部份討論疾病及藥物,按英文字母排序,不過這種方法中文並不適用,譯者於是按照腦髓、臟腑、內外來排列疾病,並據汗、吐、補、瀉等性質列出藥物,以便查找。 此外,書中提及的藥物,大多可在當時的西藥房購買。為方便讀者購藥,書後附設英漢對照的「藥品名目」,收錄名目約三百條。如此一來,「不通英語者,指名買之可也」。 當然隨著醫學進步,科技發達,加上環境變遷,書中所言今天未必全然適用,但此書之翻譯及所作之調整,均見兩位譯者之用心。 他們對於西方醫學知識在晚清的傳播,踏出了重要一步。 恒生管理學院商務翻譯(榮譽)學士課程總監 蕭世昌博士…
文匯報 2018年6月13日 翻譯不能忽略情態 網上經常流傳不少誤譯的截圖,有關餐牌和標示牌的尤其多,讓人啼笑皆非,但無傷大雅,不妨以之為樂。但有些誤譯卻可引致嚴重的後果,其中一宗較多人提到的,與人民幣幣值有關。 2005年,一名駐香港的內地記者撰寫了一則財經新聞,交給譯員翻譯成英文,譯員因誤解原文的意思,加上語氣和態度表達不當,引起外匯市場大幅波動。 譯文中提到,中央政府決定讓人民幣在一個月和一年內分別升值約1%和6%,以縮減對美國的貿易順差。 錯譯導致市場波動 文章刊登後,在西方媒體廣為流傳,海外交易員閱畢後大驚,馬上拋售美元,買入日圓等亞洲貨幣。誰料原文作者在文中所指的,只是憑遠期匯價推算的數字,而並非中央政府公布的實際舉措。事件澄清後,交易員才補回美元。 談到匯價,還有一個相當有趣的翻譯現象,就是中文的「升值」表達不了英文「appreciation」與「revaluation」的分別,「貶值」也表達不了「depreciation」與「devaluation」 的差異。但這個問題暫且不談,我們先探討一下從這個誤譯學到的一課。 這宗誤譯除了反映正確理解原文的重要外,也說明了我們翻譯時必須留意情態(modality)。簡單來說,情態是作者對於某個命題的主觀態度,例如作者認為某件事情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大,或者對其有多確定。 須兼顧原文作者立場 初學翻譯的人經常忽略這一點,只顧翻譯文章的主要內容,而不在意原文作者對事情的語氣、態度和口吻,但這往往對於理解文章的整體意思至為關鍵。 要表達情態,有好幾種方法,可以用形容詞、副詞或狀態動詞,但在英語裡,較多人討論的,是情態動詞(modal verb)。英語的情態動詞,大家小時候就學過,一般寫文章都會用到,但其實情態動詞的用法和翻譯並不是那麼簡單、直接。 中文裡沒有完全對應英文的情態動詞,但有功能相近的能願動詞。假若我們只有一詞一譯的概念,每每把「should」、「may」、「would」和「can」分別譯成「應該」、「可能」、「會」和「可以」,很可能會表達得不妥當。 以下是從網上Merriam-Webster Learner’s Dictionary抽出來的例句,都是「can」的用法: A weight lifter can lift a very heavy weight. I don’t think he can still be alive. You can do it tomorrow if you like. I can barely hear you. 以上四句裡的「can」意思是否都一樣?仔細想想會發覺是不同的概念,第一至第三句的「can」分別大概表示能力、可能性和允許,而第四句的是與感觀動詞連用的特別用法。把這些用法都譯成「可以」是否最好的譯法?恐怕翻譯沒有那麼簡單吧。 恒生管理學院翻譯學院講師 梁峻朗…
文匯報 2018年6月27日 因材施譯 風姿各異 電影學有所謂「作者導演」(auteur director),被譽為「電影的靈魂」,掌管電影中一眾聲畫元素,個人風格滲透每格膠卷。「作者導演」的藝術世界恍如自足的宇宙,不同的題材和演員,落在他們手上,都會呈現類似的情貌。 著名電影導演如杜魯福、希治閣、活地亞倫、艾慕杜華、塔倫天奴,以至王家衞,均可稱為「作者導演」。文字劇本是原文,編劇好比是原作者;聲色俱備的映畫是譯文,導演就是譯者,把故事搬演到不同的媒介。 把導演稱為作者,實在推崇導演的創作力量,編劇於是退居其次——怎樣說故事,比故事本身更加重要。「作者導演」比他的演員更具有明星的光芒。 譯文有活潑有嚴謹 那麼有沒有「作者譯者」?明星譯者呢?傑出的譯者不勝枚舉,各有千秋。例如已逝的中國現代劇作家曹禺,把Romeo and Juliet翻成《柔蜜歐與幽麗葉》,譯名已夠浪漫,並又添加許多舞台說明: Benvolio: (Intervening from behind.) Part, fools! Put up your swords; you know not what you do. (Beats down their swords. Enter Tybalt.) 班浮柳:(過來干涉)分開,你們這些混蟲!放下劍,你們不知道自己做些甚麼。(班浮柳想把他們的武器打落。正鬧得不可開交,悌暴,凱布夫人的內侄,一個秉性如火的青年,也趕到,他一眼望見了班浮柳。) Tybalt「秉性如火」,叫作悌暴,輕佻的Benvolio名為班浮柳,恰如其人,情態鮮活,動作提示也十分詳細,彰顯了劇本的表演性;這就跟梁實秋註疏嚴謹的學究式譯本大異其趣。 霍克思與閔福德翻譯的《紅樓夢》清通可讀,曹雪芹筆下千迴百轉的情思,翻成英文不覺繁瑣,反而靈氣盎然。 莫言的小說雖得諾貝爾獎的桂冠,書中雜混的語言卻遭評為「病態」,缺乏前後連貫的美學信念,相比起狄更斯、哈迪和福克納等擅寫世途險惡的西方作家,莫言的語言不夠嫻熟克制。有論者認為,華文翻譯家葛浩文創造出的英譯文體,在藝術上比原著要高超。 上述文學巨著在不同譯者的筆下,以另一種語言再現,讓原著披上替代卻非次等的光芒。譯者得到的原材料是一樣的,但如何重新組合和表達,端賴譯者的素養、品味和功力,於是譯文風姿各異,從修辭和風格透露出來。譯者傾注的創作力不輸原作者,也可媲美「作者導演」。 譯者不當明星寧為暗星 譯者的個人風格少獲青睞,除了在翻譯學界,研究和評論大多以原著和原作者為中心;考究譯者的「作者性」,邏輯上似乎說不通。近數十年的翻譯學說甚至提出譯者應該擺脫「隱身」,突破傳統原文為王、譯文為臣的權力關係。事實上,不論譯者如何優秀,依然雲淡風輕,這可能跟譯者的自我定位有關。 翻譯是藝術,譯者卻不自詡為藝術家,這裡面並不帶消極意義。譯者往往以匠人的心態潛心打造譯文,原文的美學和世界觀跟本身想法固然吻合,但他們不會把自己的一套強加給譯文,看重的是如何在譯文中綻放原文的魅力,因文而異,因材施譯。 譯者看到了語言的彈性、感情的通性和文化交流的可能性,相信可以轉化生成優秀的作品。在文學的夜空裡,譯者不求當上明星,甚至甘為暗星,惟願作品熠熠生輝,照亮人世的幽冥,就可以體現翻譯的價值。 恒生管理學院翻譯學院署理院長兼副教授 陳嘉恩 …
文匯報 2018年9月5日 語言背景有異 手勢玩死主持 美國有個名為《Little Big Shots》的電視節目,香港有電視台譯作《小天才大舞台》,會請小孩子到台上表演自己的特長,還會跟主持人Harvey互動一下。第二季第四集,節目請來來自印度的Jacob和Jonathan表演,兩個小男孩,一個彈琴,一個打鼓,相當精彩。表演前的訪問,也引得台下觀眾笑聲陣陣,其中一段對話更因雙方的語言背景差異,加上主持人Harvey的誇張反應和表情,引得哄堂大笑。 這段對話節錄如下: Harvey: You like eggs? Jonathan: (拇指向下) Harvey: Oh you don’t like eggs. Jonathan: (拇指向上) Harvey: You like the eggs upside down? Jonathan: (拇指向下) Harvey: You don’t like eggs? Jonathan: (拇指向上) I don’t like (拇指向下) eggs. (拇指向上) Harvey: You’re making my head hurt. 美國主持人Harvey對Jonathan用手勢表達的意思,顯得有點一頭霧水,但一般以中文為母語的香港人卻會理解到當中的邏輯。這跟我們小學時學到的一個中英語言差異有關,就是中英答話系統之別。 英法答話系統與中日有別 英文、法文等語言的答話系統中,句首表達肯定或否定的助詞(polarity particle,即yes/no)跟主句中答案的正反方向是一致的(polarity-based),至於中文、日文等語言的答話中,先答「對」或「不對」的選擇是直接基於問題中所陳述的命題(truth-based)。 這個差別雖然基本,但不少人沒有留意甚或忘記了,回應英語帶否定意義的問題時,組合出有違英語用法常規的答法。例如: 甲:You don’t…